<關於>
阿嬤終究沒有等到我六月回去。而我也因為無法請一個星期的假而沒有參加到今天的追思禮拜。
很多感覺很複雜, 包括我想記得的那一面, 是阿嬤坐在家裡黑沙發的那一面, 包括若是三月中旬, 我再多堅持一點回台北工作一個星期, 會不會就不會那麼遺憾?
這份分享, 是對於阿嬤的一些很複雜的懷念, 然後爸在追思禮拜上放出來。不意外地, 回應褒貶不一。但對於我, 我想, 這是我三十年來第一次, 應該也是最後一次, 很真實的說出我對於阿嬤, 那麼複雜的懷念與遺憾。沒有說出口的是, 我會盡所有的力量, 不讓這樣的複雜所帶來的遺憾, 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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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阿嬤的互動, 早期大多數建立在每一年春節回高雄過年, 但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回阿嬤家過年的壓力很大, 隨時都有很多人在看妳表現得好不好, 有沒有幫忙做家事, 有沒有禮貌, 這一年又長高多少, 考試考得如何, 有沒有隨時玩具食物有讓給弟弟。如果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 很快的整個家族就都會知道了。而阿嬤, 對我來說是這一切壓力與抗拒的象徵。
當我大學的時候, 雖然還是很難理解那個比來比去的過程, 彷彿如果沒有別人就找不到自己一樣。但隨著年齡成長, 我開始可以體會, 其實很多人與人之間, 有時只是習慣了, 沒有想到或也不知道從何改變而已。心理輔導的老師說過, “若是沒有辦法接納自己從哪裡來, 就沒有辦法真正的接納自己”。阿嬤對我, 代表著是我的家族, 我想和好的過去。
等到出國之後, 一個人在國外念書, 找工作, 才發現每逢遭遇挫敗, 想家的時候, 我最想吃的食物, 是一大碗的鱔魚意麵。那是每次回高雄, 阿公阿嬤一定會買好讓我們一進家門就立刻可以吃到。其實很久以前一開始是豬腳麵線, 後來不知道為甚麼有一次變成鱔魚意麵, 並且大受歡迎, 於是從那次以後都改吃鱔魚意麵了。但是人在國外, 有些食物是就算進了道地的中國餐館也不可能找得到, 自己也做不出來, 豬腳麵線大概還可以, 但鱔魚意麵就真的找不到了。
除了鱔魚意麵, 小時候因為阿嬤每次只要端午節就會寄粽子來台北, 一寄就是一整箱, 一連要吃上好幾個月, 導致我很不喜歡吃傳統肉粽。一直到大約是大學畢業, 因為不住家裡, 才停止了一整個夏天都在吃粽子的慣例。然而我怎樣都沒有想到, 六七年後, 我會人在國外, 我會因為想吃肉粽而和台灣籍的同事一起團購, 每次一訂就是一兩大串。在加班的晚上, 很滿足的蒸一顆肉粽, 淋上醬油膏, 當作當天的晚餐。
阿嬤對我的影響很大。小時候為了不想聽懂她訓我的話, 不想聽懂她要叫我讓弟弟甚麼東西, 我刻意不學台語。直到出國前的一兩年, 有次我去了甘肅的少數民族區幫忙秋收, 回來後很興奮地和剛好那時在家裡的阿公阿嬤講那幾天採收的經驗, 卻發現我的台語破到沒有辦法好好表達我想與他們分享的。看著他們很用力的在聽我很多國語, 講了口音也聽不懂的台語, 彼此互相解釋我究竟在講甚麼, 再國台語摻雜的很開心的跟我講他們當年的經驗, 我真的覺得這樣不是辦法, 台語這麼破以致於我連好不容易有一個他們感興趣可以參與的話題, 卻都沒有辦法好好講出來。那降怎麼跟他們傳福音? 但那時才開始學也來不及了。
很多過程, 就像傳統肉棕與台語一樣, 小時候不懂那些事物背後的意義, 只記得它們帶來的困擾與壓力。等我有能力能夠體會並且知道怎麼合宜的去回應長輩很傳統的關心時, 已經來不及了。當我發現自己的台語破得不可能完整和阿公阿嬤傳福音, 甚至因為工作不在台北, 連他們來住家裡我都不一定遇得上時, 我開始禱告, 希望有人可以用台語向他們傳福音, 希望他們可以認識耶穌。
兩年前回台灣, 幫我接機的男朋友在送我回家後巧遇那時在家裡的阿嬤。阿嬤一聽到那是我男朋友, 就一臉興味盎然, 很認真的問來問去, 還好我男朋友的台語比我好很多, 可以陪阿嬤多聊一點。當三月和阿嬤講電話時, 我跟阿嬤說夏天我要回去, 並且要帶男朋友給她看, 阿嬤竟然回我” 喔, 係哩欸英俊的”, 我跟阿嬤說, “系阿, 但系依低米國甲漢堡甲欸變大摳”, 阿嬤在電話那頭一直笑。我很意外, 阿嬤一直記得兩年前那一次巧遇, 並且很開心阿嬤聽起來很爽朗。我用我可以想到的所有的台語, 幫阿嬤做了一個禱告。希望她能夠勇敢, 不害怕的面對生病。她能夠晚上睡得安穩, 不會被台北的天氣給冷到, 希望她能夠因為主耶穌而有真實的平安與喜樂。
以前的歷史教授說過,” 一個人若是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 就不知道該往哪裡去”。當我出國後, 阿嬤代表的, 是在地上我從哪裡來。我一直很希望阿嬤也會知道自己從哪裡來, 於是可以有信心的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在遺憾沒有能見到面中, 沒有甚麼比知道爸媽這一年多一直陪著, 這一個月每天為阿嬤唱詩歌禱告來得更加安慰, 沒有甚麼比知道我們往相同的地方去而更加感恩。
但是, 感恩歸感恩, 我還是會難過, 會遺憾。阿嬤, 再見。天堂裡應該沒有講台語或是國語的問題, 然後我們都會一樣漂亮。那麼我希望到時我們可以一起去喝下午茶, 我喝咖啡, 妳喝四神湯, 但我們可以一起吃鱔魚意麵與土魠魚, 還有碗粿, 雖然我比較喜歡肉圓。阿嬤,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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